艾爾吉（Hergé）工作桌上古老的丁丁。攝於比利時的艾爾吉博物館。

首先是從大辣、時報出版社的歐美圖像小說看起，2010年代圖像小說、視覺文學的說法在台灣很流行，雖然試圖將漫畫位階拉抬至文學的高度，但在漫畫媒介特殊性的討論上仍然是很貧脊的，聚焦在議題、文學性的作風，是更證實了對漫畫本體的忽視。不過，這還是開啟了我這一代讀者對漫畫的想像，恩奇・畢拉（Enki Bilal）油畫式的圖面與克里斯・威爾（Chris Ware）圖文密不可分的節奏感，都讓我確定，歐美有塊大陸尚未完全開發！

無論在那一國，每到一個城市，必有一個漫畫書店的行程。照片為里爾（Lille）數間漫畫店中，口味絕讚的綜合漫畫店「BD+Café」。

於是我就來到歐洲了。法語漫畫市場對世界的懷抱，能讓來自文化邊陲的小國讀者也有一席之地，並且立足於此在歷史地理的經緯上搜刮一切。這個每年有5000餘本新漫畫的地方，雖然也瘋狂於日漫、韓漫，但也有著不同國家的漫畫表現，他們不全然是靠攏繪畫藝術的，也有很多輕鬆逗趣、畫面鬆散的作品，甚至是有如日本般典型工業化的創作方式。接觸了在地的漫畫文化，更感受到是讀者與作者、從業人員共同反映了一個地方的漫畫市場發展，而不只是創作者、出版社一方獨尊的。

因此，排除掉台灣社會常常出現的對漫迷標籤化的問題，我在法國反而有一點喘息的空間，誠實地回到自己與漫畫閱讀的關係，以及漫畫收藏的思索。不是因為漫畫「也有」文學性、「也有」深度，也不是因為漫畫「也可以」談論什麼議題，或是漫畫「如同」紙上電影。而是漫畫純粹的，不只是圖像，還有它所能處理的關於漫畫自身的核心，如果從這樣的角度去找漫畫來讀，會是什麼情況呢？

那最直覺的就是去到一間專門的漫畫書店，它可以是日漫的、綜合型的、美漫的、專營二手的，進到歐洲的任何一間漫畫書店，從新書區展示的封面開始，感受圖面、書名對自己的吸引力，可能是封面的圖畫風格、色彩，甚或是印刷的材質、裝幀設計引起好奇，讓所有從業員的努力自然地流淌在眼前，不要抗拒，然後拿起作品，簡單而快速的瀏覽內容（這不是一個中譯的日本漫畫可以給予的體驗），看看那個被封面勾起的好奇是否越加強烈，之後可以選擇看封底的文字介紹或否，估量今日的預算，再決定是否「購買」來讀。

以螢光色印刷的作品《很久就很愛你》（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題材特別，描述孤島中年婦女與年輕男子的短暫關係。

這幾乎就是我大多數歐漫收藏的由來，儘管我盡量不受獎項、推薦人或社群的影響，但無論是否進入實體店，還是從線上發現新畫風，保持著自己對一本漫畫最初最純粹的感受與意見，並掏錢「收藏」、「閱讀」它，這在市場的循環裡，已經是對創作者、從業員最好的舉止了。

但歐洲的漫畫文化不只如此。一本作品的後面有一到多個人，藉由他們在漫畫節的在場，或是透過盛大展示原稿的過程，讀者發現作品的方式，變得更為多樣，老中青世代於此交會，海外在地作者與讀者交流，互相發現與介紹，雖然讀著或許是帶著「不純」的心態去購買，以「支持」的想法去花費，但當所有人回到閱讀的那一刻，作品就完成了它的使命。

所以是否真的自己親自挑選或許也不是很重要，只要彼此參與其中，是親友買來贈與，或是互相交換，一本漫畫有自己的家，受人閱讀、評價或喜愛或不合胃口，都是很自然正向的循環；而自己與其追求一個「純漫畫」的收藏，不如體認漫畫的廣袤與多樣，已經豐富了媒介自身，再多的定義與執著，或許都是侷限。正如所有某某媒介已死的論調，漫畫早就包山包海，早就開發有度，無需再強調什麼了。

不過回到讀者自身吧。對我們來說，真正有限的永遠是荷包，歐漫常見的大開本精裝、彩頁甚至是特殊色印刷，往往一本都是2、30歐起跳，偶爾還挺令人吃不消。而當看到人們論述漫畫是種容易取得、便宜的媒介時，總覺得是否應該重新討論漫畫與大眾文化的關係？又或是看見讀者嫌漫畫變貴了，都會覺得半數生活在貧窮裡的漫畫作者，到底是要以何為生？那每一本百來頁的作品都是用生活的重量就成，一本歐漫比起真正的原畫創作，或許已便宜不少。況且就比利時漫畫家布雷希特．艾凡士（Brecht Evens）來看，每一本拿在手上的，都是集大成，原稿還只能算是計畫的過程，而非真正的作品！

以艾凡士最新作品《美杜莎王》（Le Roi Méduse）的圖像所製作的櫥窗展示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