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月在台北一家居酒屋與幾位法文人士偶遇,其中有人因不會以中文叫菜,而突然轉身四週求援,我義不容辭地替他們解了圍,一個作家謝謝並問我:你的法文這麼好,是怎麼學的?
他們知道我亦是一名作者,邀我隔天一起去一個作家的聚會,在那裡,我多年後再度遇見施蘭芳(Françoise Zylberberg)。
我就是與她學法語的,我向諸位法國來的佳賓們解釋,「她是我的第一位法語老師!」原來,這群法國文藝界的朋友應台北書展邀請而來,與施蘭芳早已是好朋友,聽我這麼說,大家都笑了起來,這個世界好奇妙啊。這麼多年不見施蘭芳,原來她是台北信鴿法文書店的發行人,多年來,信鴿早已是台灣和法國文學與藝術的交流的重要平台了。
巴黎人施蘭芳如今已是台北人了。她大半生都在異鄉台北度過,她比台北人更台北。
我第一次看到施蘭芳是在新生南路一棟日式花園住宅內,那時,我是個大學生,被人介紹去擔任法國文化中心籌備處主任魏延年(René Vienet)的助理,我因而認識了一群當年來台的法國人,這些人對我的年少思想有一定的影響,無形中也促使我上留學巴黎之路。
魏延年向我介紹了畫家畢安生(Jacques Picoux)和當時的夫人明妮以及施蘭芳,我從此走進了一個如電影般的法國世界,不但開始看起法國電影,很快便到台灣大學外語系旁聽施蘭芳的法語課。
施蘭芳和畢安生一樣,他們直接以法語授課,即便是從未學過法文的新生,他們以親切的日常互動及法式幽默教學,使多少台灣學生得以輕鬆地學習法語,而其中高材生亦不少,二人功不可歿。
那時,施蘭芳和畢安生與淡江大學的邱大環女士共同主持了華視的法語教學節目Salut Les Copins,我在出國前去參加了幾集的錄影,課程有趣極了,充滿了法國人的日常生活文化與機智。
在赴巴黎之前,我常去畢安生的新生南路日式住宅走動,在那裡也認識了許多台灣或法國藝術家,施蘭芳和畢安生為人豪爽,助人不遺餘力,二人不但在生活美學及為人風格上都極為特殊,二人交情亦非常好,卅幾年來,二人也在台法文化交流上有許多傑出和優異的表現。
而施蘭芳除了法文教學外,有計劃地開設信鴿法語書店,對文化交流更是盡心盡力,她是一個工作狂,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推動工作,據她的摰友及伴侶洪麗芬說,連她們去巴黎旅行,她也不忘工作,在公車上遇見一位她心儀的法文作家(Pierre Assouline),便立刻趨前自我介紹,並問:肯不肯到台北,為台灣讀者說幾句話?
許多法國人便是如此被她的誠意打動,願意前來一遊。他們之前完全不知道在那裡的台灣。她因此做了一又一件的台法文化交流大事,難怪,連法國政府也頒給她一項文化騎士勲章。她早應該得這個獎,她真應該得,然而謙虛的她,在得獎前還不好意思地說:魏延年都還沒得,我太早了吧。
施蘭芳成立信鴿書店十一年來,舉辦了無數的活動,包括引進了羅浮宮著名的銅版畫展,及舉辦中西偶戲觀摩,擴大了法國政府的讀書節或者舉行十九世紀有關台灣的攝影展,甚至為童書或漫畫請命。
施蘭芳非常愛台,也非常愛漫畫。這是為什麼她前年說服了Roland Topor來畫一本台灣,她深知台灣在世界的孤立處境,因此請商漫畫大師在台灣取材,後來,這本叫Made in Taiwan的漫畫,成為許多法國人了解台灣必看的「課本」。
就在人生最顛峰之時,她的身體健康出現警訊。長年累月的工作,無止無盡的吸煙,使她的肺葉不勝負荷,但「抽煙的動作太帥了」, 她至死都想活得瀟灑,也果真活得很瀟灑。
這位道道地地的巴黎猶太人,大半輩子住在台灣,比一些台灣人更愛台灣,在歐洲旅行時會去集中營等地尋根,對台灣有這麼多無可磨滅的貢獻,許多人暱稱Zyl的施蘭芳,已撒手西歸,永遠離我們而去了。一個時代也遠離我們而去。
好走,Zyl ! Salut,施蘭芳! |